◆王 东
三
走进双井村，首先看到的是双井进士园，这是修水县近年来重点打造的一个景点。踏石级，看科举文化，登魁星楼，高大的黄庭坚雕像矗立在广场上，手握书卷，抬头望天，仿佛在述说着双井的过去和未来。
自古以来，双井人才辈出，被誉为华夏进士第一村，黄庭坚家族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。在十世纪中叶，黄庭坚六世祖黄赡举家从浙江金华移居到江西修水，开启了修水黄氏家族的传奇故事。黄氏移居修水后，历经三世，到黄庭坚曾祖黄中理、黄中雅一辈，家族走向繁盛，成为修水数一数二的富庶望族。
黄中理重诗书，办教育，创办了樱桃、芝台两家书院，聘请儒学之士任教，吸纳四方学子入院读书，在当地影响巨大。由此，黄氏子弟迅速以学问文章名扬天下，黄中理的五个儿子和黄中雅的五个儿子全部高中进士，时称“十龙及第”。仅北宋一朝，双井村黄氏家族就走出了48名进士，其中四名官至尚书，成为千古美谈。
黄庭坚的父亲黄庶也是进士出身，曾任康州知州等职。而黄庭坚本人更是才华横溢、学识渊博，成为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和书法家。在黄庭坚的影响下，他的子孙后代也多有才学之士涌现。如他的侄子黄彦辅、黄彦直、黄彦正，孙子黄朴等，都先后进士及第，延续了家族的辉煌。
黄庭坚故居位于双井村的腹心地带，是一座典型的赣派建筑。故居历经风雨沧桑，依然保持着古朴典雅的风貌。黄庭坚故居分为前后两进，前进为厅堂，后进为书房和卧室。厅堂宽敞明亮，布置典雅大方，是接待宾客和举行家族活动的重要场所。书房内则摆放着各种文房四宝和古籍善本，透露出浓厚的文化氛围。卧室则简洁朴素，透露出主人淡泊名利、追求精神世界的品质。
在故居的墙壁上，挂着一幅幅关于黄庭坚的书画作品和生平事迹介绍。这些作品不仅展示了黄庭坚的才华横溢和书法造诣，更让我深刻感受到了他那高洁傲岸的品格和追求真理的精神。
在故居的显著位置，陈列着“双井黄氏家规”。黄氏家族的兴盛，应该说与黄庭坚曾祖黄中理主持制定的《双井黄氏家规》密不可分。黄中理（963年-1041年），字子通，北宋时期江西省大教育家，赠光禄寺正卿。黄中理集一生之教育实践，在1040年制定了《双井黄氏家规》，为双井黄氏的兴旺发达打下了良好的根基。
《双井黄氏家规》共20条，对行孝、为友、从业、求学等方方面面进行了详细规定。强调对待祖宗，犹如水木之源，不可忘也；对待父母，犹如天地之大，务宜孝也；对待兄弟，犹如连枝之人，须互助也；对待邻里，犹如唇齿之依，必相敬也。并强调读书乃诫身之本，显扬宗祖之要务，后生学子务必典籍精通、文章通晓等等，不仅本族奉为祖训，也被当地百姓奉为楷模，世称“黄金家规”。
在黄氏家规的影响下，家族成员们遵循家规家训，注重道德修养和品质锤炼，涌现出了一批批杰出的人才。他们不仅在文学、书法等领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，更在仕途上大展宏图、造福一方。其中，黄庭坚孝敬母亲的事迹更是感人至深。据记载，黄庭坚的母亲病重期间，他日夜守候在母亲身边，亲自为母亲熬药喂饭、端屎端尿。母亲去世后，他又为母亲办理丧事、守孝三年。他“涤亲溺器”的孝母之举更是名列历史上的《二十四孝》之一，千年传颂。
孟子有言“君子之泽，五世而斩”，中国古话也常说“富不过三代”，然而，黄氏家族迁居修水后，二百余年历经九世，代代兴旺，人才辈出，是什么原因呢？我想，这既得益于宋朝重文重教的大环境，更离不开黄氏家族重诗书、崇礼义、勤劳节俭、清廉高洁的良好家风。黄庭坚之所以成为一代文化巨匠，他的成长环境尤其是他的家族背景，便是哺育滋养他的重要源头。
四
走进黄庭坚墓园，天已黄昏。
墓园地处故居西南，占地600余平方米，三面青山环绕，一泓碧水缓缓流过，夕阳晚照，为墓园增添了几分宁静与柔美。大门为牌坊式门楼，写着“山谷园”三个大字，古朴而庄重。进门为碑刻式屏风，墓体坐北朝南，封土高1.92米，直径2.76米。墓前有4柱3碑，中刻“宋谥黄文节公之墓”，两旁刻其传略。墓前矗立着一座黄庭坚石雕，栩栩如生。园内种满了茶树和菊花，微风吹过，树叶沙沙作响，仿佛在诉说着黄庭坚的传奇人生。
1105年秋，一代文豪黄庭坚客死贬地广西宜州。宜州人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，全城官员百姓自发前来送行。1109年，黄庭坚的灵柩在好友苏坚、蔣湋护送下，千里迢迢送回双井安葬，数以千计的修水人在明月湾迎候，迎接他们心目中最杰出的乡贤回归故里。
这段时间，正是北宋走向覆灭的前夜，朝廷腐败，党争不断，黄庭坚仍是名列“元祐党人碑”的有罪之身，其诗文、词曲、书法手迹、碑刻都在禁止之列，不少被查封销毁。黄庭坚的葬礼和移灵之所以能举办得如此风光，皆是地方官员百姓出于对黄庭坚的崇敬而自发举行的。
北宋灭亡后，黄庭坚很快迎来了平反。南宋建炎三年（1129）四月，宋高宗赵构下诏解除元祐党禁，黄庭坚恢复了所有名誉。到了绍兴元年（1131），朝廷追赠其直龙图阁，加太师。绍兴二年（1132），宋高宗将黄庭坚元丰年间担任太和县令时所书的《戒石铭》“尔奉尔禄，民膏民脂，下民易虐，上天难欺”颁于郡县，敕令勘石立于衙署大堂，以为晨夕之戒，官场箴规。宋恭宗德祐元年（1275），黄庭坚被朝廷追谥为“文节”，朝廷诏命极尽溢美褒扬之辞，后世遂又称他为黄文节公。黄庭坚在死后可谓受尽恩宠，如果他泉下有知，不知作何感想。
民间对黄庭坚的尊崇来得更早。
修水人向以“山谷故里”为荣。双井村至今保留着黄庭坚故居、黄庭坚幼年就读的私塾高峰书院、黄庭坚墓园，1959年，黄庭坚墓被列为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，近年来还新建了规模宏大的双井进士园，黄庭坚故里成为一个集自然风光、人文景观、历史文化于一体的4A级旅游景区。在修水县城南山脚下，还建有黄庭坚纪念馆，占地45亩，主要建有濂山书院、黄庭坚书法碑廊、当代名人书黄庭坚诗词碑廊等，是全国最大的黄庭坚纪念馆。
在黄庭坚客死的广西宜州，对黄庭坚的俸祀来得更早。黄庭坚去世不久，宜州百姓便自发地聚集到他的卒地南楼悼念，后又在那设香坛，建庙宇，把他当作天上的文曲星一样祭祀。后来，宜州人又在会仙山南麓修建了山谷祠，在黄庭坚居住过的地方建了龙溪书院，承续文脉，延续烟火。
在黄庭坚曾经的谪居地黔州（今彭水），彭水人民得知他去世的讣闻后，悲痛异常，他们找来了黄庭坚当年穿过的旧衣物，用棺木收敛，在郁江河畔、玉屏山麓，建了一座衣冠冢，以寄托哀思。后来，又在县城插旗山下，俢建“三贤祠”，将他与汉朝伏波将军马援、唐朝太傅长孙无忌一起供奉。
黄庭坚生前经游之处，也纷纷以各种形式纪念他，四川宜宾建有“流杯池公园”，有的修建“山谷祠堂”，有的树立了他的雕像，精心保存他的诗文碑刻，广泛刊印流传他的书法名帖，绵延至今。
回望黄庭坚跌宕起伏的一生，无论是作为文学家，还是官员，亦或被流放羁管，他都是一个谦谦君子，他所倡导的“当官莫避事，为吏要清心”“不以民为梯，俯仰无所怍”的从政主张，贯穿于他一生的仕途之中，深受后人景仰和爱戴。只不过在行将走向末世的北宋政治大气候下，黄庭坚贤良正直、恃才傲物的文人性情在官场自是格格不入，屡遭排挤打压，这是时代的悲剧。
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，黄庭坚始终有着清醒的自觉，无论出世还是入世，不管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，在权力和财富面前，在困顿和苦难之中，他都没有迷失自己，以豁达的襟怀和高尚的道德操守，在艺术的海洋里奋力求索，开创江西诗派，书法自成一家，赢得了很高的生前生后名，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文化遗产。
漫步在双井村的大街小巷，感受着这片土地独有的气息与韵味，那些古老斑驳的城墙、那些沧桑的石板路，那流淌的修河，仿佛都在诉说着黄庭坚的故事。
近千年过去了，黄庭坚始终站在历史的高处，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，辉耀大地，泽被苍生。
作者简介：王 东，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，著有长篇小说《寻找知青杨春花》《为什么是洋人街——兼谈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之道》等作品。